头白鸳鸯失伴飞(1)

小时候,听妈妈讲那些外国的童话故事,历经磨难的女主人公,无论是血统高贵的白雪公主还是卑微可怜的灰姑娘,故事的结局永远都是“王子娶了她,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”,仿佛一结婚就能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似的。

而我们中国的故事里,除了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的祝福外,也还有着白娘子水漫金山的悲愤与无奈,也还有着七仙女天河两岸的忧伤与愤懑,更有刘兰芝一死殉情的决绝与不悔。

对于在这片古老的神州大地上繁衍生息的我们来说,爱情也许只限于那些相爱的男女之间,但婚姻,却绝不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。我们的婚床上,往往挤满了与我们有着血缘之亲的亲人们,我们的父亲母亲、兄弟姊妹、三姑六姨们……

婚姻里的我们,从来都不是一个人,或者说,不再简简单单地只是我们自己。我不仅仅是你的新娘,还是你的家庭里的儿媳妇、嫂子或是弟妹、伯母或是婶婶;而你,也不仅仅是我的新郎,还是我的家庭里的女婿、姐夫或是妹夫、姑父或是姨父……

我爱得只是你,但我却不得不和你所有的亲人共同分享你;结婚前,我拥有整个的你完全的你,而结婚后,我只能获得部分的你残缺的你……

所以,当我们缓缓步入礼堂,在庄严的结婚进行曲的回声里,郑重地向对方承诺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时候,其实,对于这个承诺的保质期,我们心底里或多或少都是有所保留的吧。

对于爱情,我们从不缺乏勇气,有一句流行歌曲不是在唱吗“死了都要爱”吗,但对于婚姻,我们从来都难以笃定,只因为,能够分隔我们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。有生离,亦有死别。

宋代词人贺铸曾经写过一首《鹧鸪天》,纪念他的亡妻:

重过阊门万事非,同来何事不同归?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。

原上草,露初晞,旧栖新垅两依依。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?

当他又重游故地时,触目所及,无不是熟悉的景象,但当年陪伴身侧的爱妻却早已亡故,这真是物是人非,让人情何以堪?

就连当年妻子挑灯夜补衣的温馨场景,也只能在梦里寻觅了吧?是啊,“同来何事不同归”?死亡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分开了我们,老了情怀,白了双鬓,在夜雨霖霪的漫漫长夜,也只能无语问苍天,上穷碧落下黄泉,何时才能重逢?

纵有千般不甘,万般不愿,又能奈何?

南唐后主李煜,与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大周后娥皇,可谓是“佳偶天成”,一个是玉树临风、饱有才思的翩翩佳公子,一个是姣花照水、巧思慧心的纤纤美少女,琴瑟和谐,夫唱妇随,夫妻感情异常深厚。虽身处帝王家,纵使后宫佳丽如云,也不能减损其浓情蜜意于分毫,可谓是“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作鸳鸯不羡仙”。

李煜作词,娥皇谱曲;后主击节,周后起舞,绸缪婉转,何似在人间!

然而,娥皇还是在她29岁那年病逝了,撇下了李煜和幼小的儿子,去了。

娥皇走了,独独留下李煜徘徊于深宫大殿,寻觅着妻子的芳踪,寻觅着空气中残存的那一缕幽微的体香,甚至是妻子那还没来得及喝掉的残药散发着的苦味,似乎也成了他最后的安慰。

挽辞

五代?李煜

珠碎眼前珍,花凋世外春。未销心里恨,又失掌中身。

玉笥犹残药,香奁已染尘。前哀将后感,无泪可沾巾。

泪已干,人空瘦,多情的李煜很快就憔悴得形销骨立,无复人形了。娥皇去了,但触目所及,她又是那么地无所不在。她怕闻烛火散发的烟气,而改用夜明珠嵌在壁上,当那夜夜清凉的月光照进大殿,还是如她生前那么地朦胧生辉;她首创的高髻纤裳的装束,还是宫人们的最爱,她们那巍巍高髻摇摇欲坠,而那乌黑的鬓边朵朵繁花掩映着的,却不是她的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;而他们曾经共同移植到瑶光殿西的梅花,早已暗香浮动,傲寒盛放,但是,当年那惜花护花的人儿,又去了哪里呢?

梅花

五代?李煜

殷勤移植地,曲槛小栏边。共约重芳日,还忧不盛妍。

阻风开步障,乘月溉寒泉。谁料花前后,蛾眉却不全。

失却烟花主,东君自不知。清香更何用,犹发去年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