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白鸳鸯失伴飞(2)
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,所以,好花不常开,好景难常在,佳偶常常中道崩殂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我们只好安慰那独自飘零于世的伤心人,这就叫做“天妒良缘”……
但人生最残酷的事,并非死别,而是生离。
死别之后,虽然不能相见,但那些曾经令我们歌哭长笑的温馨的回忆,就像那一簇小小的光焰,时时温暖着我们孤寂的心灵,给我们以慰藉,予我们以温情。况且,还有一个确凿的希望在前路指引着我们:
在那不久的将来,当死神的利喙攫取了我的肉体作为牺牲之时,在另一个我们不能知道的世界里,我们总会重逢,我的灵魂就将飞奔到你的身边,从此永不分离。
与此相比,生离恐怕更能让相爱的人肝肠寸断。明明心中有爱,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得不分离,从此,天各一方,对面相逢不相识!
如果爱意仍在,却要生生别离,心在一处,人分两地。纵有关怀,在风寒乍冷时,想要亲手为他披件单衣,也成妄想;纵有牵挂,在孤独无助时,想要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,却无能为力。
那么,究竟是什么使我们生别离而又长相思呢?
是人类喜新厌旧的不可靠的本性吗?
是来自于金钱与权势的不可抗拒的诱惑吗?
还是来自于亲情与爱情的永无休止的撕扯呢?
在古人的世界里,由于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缘故,能够在婚姻里找到爱情的喜悦的幸运儿,可谓是屈指可数了,我想其概率不会比现在中彩票大奖高。
然而,即使人生里中了这样一注大奖,能够守得住它,恐怕也并不容易。
爱情在中国古代的婚姻里,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,它常常要屈从于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之下,甚至,它的本质或许根本就是与那纲常相违背的。
那脍炙人口的《孔雀东南飞》的诗句尚在人间口口相传,焦仲卿与刘兰芝以死抗争的惨烈的爱情悲剧刚刚落幕,当我们还在为这对苦命鸳鸯的不幸遭遇不胜唏嘘的时候,不知道又有多少有情人,却在重复上演着他们的悲剧,不得不因为家庭的干涉和阻挠而被迫分离,甚至为此而抱憾终身!
宋代著名的大诗人陆游,与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唐婉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什么郎才女貌,什么天作之合,用来形容他们似乎都不为过。在新婚燕尔的陆游看来,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比跟妻子待在一起更重要的了,哪怕只是坐在旁边,看着妻子晨起梳洗,发发呆也是好的吧。更何况,妻子也是一位难得的才女,琴棋诗画无所不通,两个人在一起,要有多少有趣又别致的事情可以干啊!对对诗,作作画,弹弹琴,聊聊天,下下棋,喂喂鱼,浇浇花,其实,做什么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,关键是跟谁一起做。跟你爱的人在一起,哪怕只是枯坐终日默无一言,心里也是满满的喜悦和浓浓的爱恋,即使她什么都不说,只是微笑,你也会如沐春风,甘之如饴;而跟你不爱的人在一起,即使她满腹才华、满口珠玑,你也会充耳不闻、满心厌倦,即使她殷勤备至、照顾周详,你也如置身冰窟,寒彻骨髓。所以,娶了薛宝钗的贾宝玉,并不觉得自己幸福,才会“空对着,山中高士晶莹雪:终不忘,世外仙姝寂寞林”。
即使只是唐婉一时兴起缝个菊枕玩玩吧,陆游也会郑重其事地写首诗纪念一下,只是自己看了,都觉得文辞太过浮艳,有点难为情,所以,也就毫不在意地丢在一边了。
直到陆游六十三岁的时候,偶然收到别人送来的用菊花缝制的枕囊,不由得见物伤怀,写下了这两首“菊枕诗”,来纪念他们早已消逝了的美好时光!
偶复来菊缝枕囊,凄然有感。
宋?陆游
之一
采得黄花作枕囊,曲屏深幌闷幽香。
唤回四十三年梦,灯暗无人说断肠!
之二
少日曾题菊枕诗,囊编残稿锁蛛丝。
人间万事消磨尽,只有清香似旧时!
但是,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地短暂,因为陆游婚后科举失利,早就对儿子和儿媳妇亲亲热热的小日子看不过眼的陆游的母亲,终于忍不住爆发了,她把儿子的失败全部归咎到了唐婉的身上。或许在所有望子成龙的母亲眼中,儿子所爱的那个女人,都是狐狸精转世的吧,尤其,当儿子把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,也就等于宣告了母亲“末日”的到来: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养育的全部心血的结晶,永远的离开她了,他今后所有的依恋与亲密都将属于另一个女人,他今后所有的苦恼与痛苦,他今后所有的快乐与幸福,统统与她无关了,儿子已经不再需要她了,她被这个自己毫无保留爱护着的儿子背弃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