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门哀怨千古闻(1)
深宫无情,恩爱无常,不必说那些“一生遂向空房宿”的白发宫人吧,就是那些名列二十四史“后妃传”的有名有姓的妃嫔们,一度春风,几年恩宠,还不是命运堪怜,红颜怨深?她们终其一生,不过是像西方神话里那可怜的西西弗斯一样,与她们早已注定失败的命运作着无效的抗争。
她要想从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,就不得不内外兼修、色艺双全,甚至不惜自戕,所以,“楚王好细腰,宫人多饿死”;所以,南唐后主宫中的窅娘,才肯为了舞姿的优美而不惜裹足,据说就此开创后世妇女裹足之恶习。
她终于成功了,命运也好,侥幸也罢,“偶得一回顾,便为人上人”,终于可以随侍君王侧,恩爱无闲暇了,然而,她除了花样百出地讨好皇帝,体贴入微地侍奉君王之外,她还要时时提防刻刻警惕,防止皇帝的目光一不留神转到哪一个更加青春貌美的女人身上去。深宫之中,除了自己,只要是女人,都是足以令她寝食难安的敌人。
然而,她最最残酷的敌人,最难打败的敌人,远不是那些前仆后继的长江后浪们,令她葬身沙滩之上无人问津的,正是那无情的似箭光阴、荏苒岁月。再好的如花美眷,也敌不过似水流年;再煊赫的地位,也换不来青春永驻;再周密的保养,也得不到时光倒流……
就算她能打败命运,韶华常驻,她还是有可能老死冷宫,困居永巷,因为,这世上最难猜透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,白居易不是说吗:“人心好恶苦不常”,何况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的心呢?“古称色衰相弃背,当时美人犹怨悔。何况如今鸾镜中,妾颜未改君心改。为君熏衣裳,君闻兰麝不馨香。为君盛容饰,君看金翠无颜色。”
宫里的女人,幸与不幸,荣与辱,否与泰,莫不系于君王的翻云覆雨手,终难逃命运的嘲讽与播弄。
所以,翻一翻古代诗人们的诗集吧,以深宫女人的哀怨与忧伤为主题的宫怨诗,不能说浩浩汤汤如万里长江之无穷,也曲折缠绵如幽谷小溪之不绝如缕。然而,那深宫里的寂寞与无奈,又岂是那些重重宫门外的自由世界里的人们所能知晓和体会的呢?倒是那些宫中的才女们,或许能描画一二吧。
唐太宗的充容徐惠曾经写过这样一首《长门怨》,让人读来不由得产生几分感慨:
旧爱柏梁台,新宠昭阳殿。
守分辞方辇,含情泣团扇。
一朝歌舞荣,夙昔诗书贱。
颓恩诚已矣,覆水难重荐。
徐惠,《全唐诗》传曰:
“湖州长城人。生五月能言,四岁通《论语》、《诗》,八岁自晓属文,辞致赡蔚,又无淹思,太宗召为才人,再迁充容。常上疏论时政,帝善其言,优赐之。永徽元年,赠贤妃。”
这样一个明敏聪慧的美人,如此深情地吟咏着汉朝班婕妤的如烟往事,这看似平淡的诗句背后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感喟呢?
诗中的“柏梁台”代指汉成帝的妃子班婕妤,而“昭阳殿”则指成帝的皇后赵飞燕。
班婕妤出身名门,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。她的父亲班况卓有战功,曾于汉武帝后期抗击匈奴、驰骋疆场。因其少有才学,工于诗赋,而被选入宫,立为婕妤。
赵飞燕则出身异常卑微,起初不过是阳阿公主府中的一名歌女而已,文化程度也很有限。若不是成帝一时兴起跑到姐姐家里去玩,一见钟情,就算赵飞燕再美再艳,恐怕也难以入宫。
更为可贵的是,班婕妤得宠之后,并没有恃宠而骄,在后宫中的贤德更是有口皆碑。
她是一位才女,也是一位贤妻,更是一名畏友。
她擅长音律,常为皇帝弹奏音乐,在缕缕如泣似诉的丝竹声中,抚平皇帝疲惫的身心;
她能够陪伴皇帝吟诗弄赋,谈起话来常常引经据典,时常规劝、开导皇帝,希望他能够以历代贤君为榜样,成为一代明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