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帆过尽皆过客(2)

http://book.sina.com.cn 2008年06月05日09:23

每一天,她都黎明即起,急急忙忙地梳洗完毕,便跑到望江楼上,去眺望江上的过往船只。

她知道,如今的她,眉画得再美,眼描得再俏,也难掩她辗转难眠的憔悴;

她也知道,如今的她,衣服选得再妥帖合体,也遮不住她衣带渐宽的无助;

但她更加了解,无论他何时归来,她仍旧希望,在他阅尽人间春色的眼里,她才是那抹最美丽的风景啊!

所以,她总是早早地起床,对镜贴花黄,细细地梳妆,认真地挑选衣服,一丝不苟地打扮好自己,既不过分地艳丽,也不落拓随意,总是恰到好处,总是端庄大方。

她总是默默地倚靠着栏杆,静静地坐在同一个位置,而她的脚下,便是那万古奔流的长江,她的眼前,便是每一艘归航的船只都要经过的地方。

当那遥远的天际隐隐闪现出一方帆影的时候,她的心便会莫名地狂跳起来,引颈长望,随着船的渐行渐近,从一线模糊的影子,渐渐看到船头上的旅人约摸的高矮胖瘦,再到他们鬓发眉眼的清晰可见,她的心愈发地紧张起来,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,希望也渐渐高涨起来:看,那个穿着青衫的男子便是他吧,仿佛比原来瘦了许多呢,转念一想,那恐怕也是想念我的结果吧;咦,那个站在船尾的男子才是他吧,怎么胖了一圈呢,是饮食无节无人照料的缘故吗?

船近了,她才恍然,是她急切的心情蒙蔽了她的眼睛,满船的旅人,不过是匆匆的过客,不过是别人的思念和牵挂!

从早到晚,不知道有多少帆影近了又远了,不知道有多少旅人来了又走了,而她,也不知道在希望与失望的轮回里煎熬了多少次,夕阳又一次如约而至,早上满腔的期望必将随着落日渐渐黯淡,她满腔的热情亦如那潮涨潮落渐渐地冷却平息。极目远望,在这脉脉含情的夕阳斜晖下,只有这回复平静的江水,无语东流,恰似她悠悠不绝的万千柔情,恰似她日日流逝的青春年华,恰似她绵绵无尽的无限愁情……

暮色渐渐地浓了,站起身,她又留恋地回头看了一下早已空寂的江面,却不由得将目光凝滞在了那片白苹洲上,白苹洲啊白苹洲,你可曾还记得,我和他当年在此地分手时的誓言?白苹洲啊白苹洲,当年离别时他留给我的白色的苹花虽已枯黄,却被我小心地压在枕边,你能不能告诉我,我送给他的苹花,他是否还在珍藏?白苹洲啊白苹洲,你能不能告诉我,究竟何时才是他确切的归期?
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只要那天涯的游子还未归来,任它岁月蹉跎,管它红衰翠减,哪怕她终将化作那块痴情的望夫石,她都注定了要等待下去,等、等、等,盼、盼、盼……

有了流浪的男人,就有等待的女人,无论古今,无论南北。甚至,这样一个总是默默等待的女人,还是男人的荣耀与骄傲,就像台湾现代诗人郑愁予在《情妇》一诗里写的那样:

情妇

在一青石的小城,住著我的情妇

而我什麽也不留给她

只有一畦金线菊,和一个高高的窗口

或许,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

或许……

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

我想,寂寥与等待,对妇人是好的

所以,我去,总穿一袭蓝衫子

我要她感觉,那是季节,

或候鸟的来临

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

对于女人的等待,男人们总是认为,那是理所应当,甚至是天经地义的,所以,女人在漫长的等待中白白消耗的青春,女人在绝望的等待中苦苦挣扎的彷徨,女人在心酸的等待中默默承受的无助,都被男人们忽略不计了,仿佛只要有朝一日他们能够衣锦荣归,驷马高车,载着她奔驰在众人艳羡的眼光里,就足以报偿她多年以来的寂寞和孤独……

甚至,就连异乡过客那答答的马蹄,偶然引起了过度思念的女人的幻觉,仿佛也变成了一桩无伤大雅的喜剧,一句无关痛痒的笑话,一次漫不经心的邂逅:

错误

郑愁予

我打江南走过

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

东风不来,三月的柳絮不飞

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

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

跫音不响,三月的春帷不揭

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

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

我不是归人,是个过客……

这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和独守空闺的思妇之间的一场邂逅,对于一个到处流浪的游子来说,能够邂逅一位有着莲花般美丽容颜的女子,当然是一桩天赐的艳遇,是他那漫漫旅途中一次意外的惊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