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头马上遥相顾（1）

在古中国的时代，婚姻与爱情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，两情相悦在古人的婚姻之中往往轻如鸿毛。一桩婚姻的缔结，往往会考虑门第、财产、宗族甚至是政治等各个方面的因素，唯独婚姻的当事人的感情因素不在考虑之内，结婚对象的选择权往往操控在别人的手里：父母、兄长、宗族，甚至也可能是皇族。所以，在古人的婚姻之中，爱情更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遥远的梦，在心里想想都当诛心，更何况要将之付之于实践呢？

然而，当人成长到一定阶段，身心皆已成熟时，追求爱情、渴慕异性实在是太自然的事情了，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类的本能吧。求而不得，欲爱而不许，不知道有多少怀春的少男少女为此而抑郁成疾呢，人间也不知道又为此衍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来呢！

因此，宣扬有情人皆成眷属的戏曲故事，不知成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头好；主张婚姻自主的才子佳人小说，自然不知征服了多少颗躁动不安渴望爱情的灵魂。

在每一颗怀春的少年心底，都奔腾着一匹渴望挣脱重重枷锁、奔向自由天地的野马，都蒸腾着一股渴望支配自己命运、随心所欲的热气腾腾的欲望，在这块最为私密的领地里，都酝酿着一种背叛社会既定的传统价值观的强大的力量，所以，在历朝历代的诗词歌赋、戏曲小说、民间小调里，从来都不缺乏对爱情的赞美和渴望，从来都少不了那些勇于挑战现实、自由恋爱的勇士，从来都不缺少对私奔的男女的同情和赞叹。

当然，对于这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做法，对于这种用爱情来挑战现行制度与秩序的鲁莽行为，社会主流的价值观从来都没有认同过，甚至还不惜利用法律和道德的手段，对其进行摧毁。而这些或是一时头脑发昏，或是周密思考后的勇敢者，在爱情那火热的激情过后，都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问题：相爱是容易的，偷期密约也很刺激，夤夜私奔也并不难，但，私奔以后怎么办？他们的未来在哪里？

唐代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曾经专门就此事写下了一首诗：

井底引银瓶——止淫奔也

唐?白居易

井底引银瓶，银瓶欲上丝绳绝。

石上磨玉簪，玉簪欲成中央折。

瓶沉簪折知奈何，似妾今朝与君别。

忆昔在家为女时，人言举动有殊姿。

婵娟两鬓秋蝉翼，宛转双蛾远山色。

笑随戏伴后园中，此时与君未相识。

妾弄青梅凭短墙，君骑白马傍垂杨。

墙头马上遥相顾，一见知君即断肠。

知君断肠共君语，君指南山松柏树。

感君松柏化为心， 合双鬟逐君去。

到君家舍五六年，君家大人频有言。

聘则为妻奔是妾，不堪主祀奉蘋蘩。

终知君家不可住，其奈出门无去处。

岂无父母在高堂，亦有亲情满故乡。

潜来更不通消息，今日悲羞归不得。

为君一日恩，误妾百年身。

寄言痴小人家女，慎勿将身轻许人。

诗中这个愁肠百结的女人，隔着历史的风烟，向我们娓娓诉说着她悲惨的遭际，即使今天读来，仍不禁为之悲悯，为之感叹。

她今日所有的悲剧，无非来自于当年对爱情的义无反顾，来自于当年爱人的一句“南山松柏树”的承诺，来自于那个“墙头马上遥相顾”的宿命般的邂逅。

那也许是一个草色青青、柳枝飞扬的春日迟迟的清晨吧，满心春潮涌动、春心无处寄托的她，还正是一个眉目如画、乌发如云的少女，一个大家眼中举止不凡的淑女，一个承欢父母膝前的乖乖女，还有多少玫瑰色的梦没来得及去做，还有多少对未来生活的种种没来得及猜测，一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如其来地发生了：她遇见了他！

墙头马上遥相顾，只这一眼，他们就已经从茫茫人海之中认出了彼此，认出了那在心里、梦里已经揣想描摹过千万次的容颜，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生生世世以来一直都在寻觅和等待的人，他们瞬间就爱上了彼此！

这燃烧着的爱情，让他们丧失了所有的理智，也丧失了所有等待的耐心，也许是嫌求媒纳聘的礼节过于繁琐吧，也许是确知这份爱情是不会得到双方父母的首肯和支持吧，也许是迫切地想要厮守在一起吧，他们越过了一切世俗规定的缔结婚姻所需要的程序和礼节，趁着月明星稀，伴着凉风习习，她勇敢地跳上他的高头大马，“ 合双鬟逐君去”！